“我不想说,我很亲切……”,哼着一首杨钰莹的老歌,四川德阳人余婧阳(化名)乘坐的飞机缓缓起飞,线路是从越南河内飞往四川成都。这是2月5日,除夕前两天,今年回家过年,公司提前两个月就给她买好了往返机票。
而就在一年之前——2015年3月,余婧阳所在的广东肇庆市中杰鞋业有限公司,准备在越南建立新工厂,已经是一条流水线负责人的她被挑选为近30名管理人员之一,前往越南海阳省“开荒扩土”。
刚去越南,从招工到建厂,一切都得从头开始,可余婧阳说不苦。回忆起1994年那年,17岁的她离开四川去肇庆南岸镇一个鞋厂做活,“那个时候每天至少工作16个小时,没有周末,那才叫个苦”。彼时,《外来妹》连续剧正在中国大陆热播,余婧阳作为万千南下的内地打工族中一员,唱着该剧主题曲《我不想说》,正开始被滚滚而来的时代洪流所裹挟……
从四川到广东打工,再到越南建厂,听余婧阳讲她20多年的工作轨迹,一部中国制造业的迁徙画卷正缓缓展开。作为劳动密集型产业,在珠三角的制造业群体中,鞋业对生产力成本最是敏感,近年来,原本在珠三角设厂的港资、台资以及大陆本土的制造企业纷纷开启产业转移的“候鸟模式”,“飞”向越南、柬埔寨、印度等国家。
在余婧阳看来,这渐种转变来得理所当然,“在越南招到的一线员工,吃苦耐劳,很听话,给国内一半的薪水,能不加价地工作6天”。
“越南制造”渐兴
不知不觉中,“made in vietnam”正在侵蚀“made in china”的市场。
数据统计,2008年以来,东南亚鞋业已经抢走中国近三成的外贸加工订单,世界制鞋业格局正由中国向东南亚地区倾斜。
余婧阳再次身处一场制造业的变革浪潮中。广东肇庆市中杰鞋业有限公司(简称中杰鞋业),是一家台资企业,生产运动鞋、皮鞋和休闲鞋,就是常说的“代工厂”,他们产品90%以上都销往海外。据官网介绍,其承接的品牌包括nb、clarks、columbia等。
2015年春节刚过,公司宣布要在越南建厂,需要老员工去打前站。余婧阳报了名,随后被选中,与她一同去越南开疆拓土的,还有20多名从肇庆出发的管理者们,以及台湾总部派来的几名领导。
其实,中杰鞋业向越南拓展的计划比这更早。网上有一条2014年4月的招聘记录,中杰鞋业聘越南语翻译,提供食宿、购买五险一金,待遇3000~5000元。
“初到越南,语言完全不通”,2015年3月余婧阳们就来到越南,最初的半个月,大家在租来的房间里学习越南语、准备培训越南工人的资料,“总之,干些杂活”。现在,越南语的学习仍在继续,不过想要顺利地与越南工人进一步交流,还有不少距离。
去年4月底,公司正式发布了招工公告,招来了300多个越南当地人,一个培训基地建立起来。工人们的待遇按照当地的基本薪资来定,越南规定每周工作6天,周休一天,按照目前的水平,开工后每人每月付1000~1200元人民币的薪水。
1000元的月薪是什么水平?一位越南导游曾告诉记者,导游在越南算是高薪职业,月收入6000元人民币,一般的大学生、研究生毕业后月薪在3000元左右,工厂工人领1000元左右。
相比在肇庆“给3000元一个月还不一定招得到人”,越南的劳动力成本可谓“低廉”。对此,台湾另一家知名鞋企——裕元鞋业控股公司发言人jerry shum曾称:“这里工人掌握了一定的劳动技能,相对于亚洲其他地方,越南的工资水平非常具有竞争力。”
鞋业向来是将制造环节放在成本低廉的地方,往往不与主要消费市场“共处一室”。因对成本极其敏感,世界制鞋业从未停止过区位转移。中国人口红利快速丧失,即使有庞大的内销市场也无法改变制鞋产业外迁的脚步。
裕元鞋业“飞”到了越南,台湾“制鞋三雄”中另外两家——丰泰企业、f-钰齐制鞋基地——亦从2012年开始,陆续完成了制鞋基地的“乾坤大挪移”,从广东转移至越南、印尼、印度及缅甸等地。
22年的打工变迁
余婧阳这两年每次回家,总担忧年后开工时,她所管理的生产线工人有多少会按时返厂,“现在很多年轻人嫌工资低,怕累,春节回家就不来上班了”。
这样的悲观在上世纪90年代是无法想象的,当时,四川作为劳务输出大省,第一代进城务工人员一潮接一潮地奔向珠三角。“川妹子”余婧阳就是其中一批。
1994年3月,余婧阳所在的县劳动局选了100多人去广东,17岁的她和几十个小伙伴被选进肇庆市南岸镇的肇房鞋厂,其他人则去了电子厂。
彼时,她们白天培训,晚上上班,最初两个月一共只领到210元培训费;正式开工后,几乎全年无休,从早上8点工作到深夜12点,每个月的工资也就3、4百元,“现在想起都很艰辛,很可怜”,余婧阳回忆起22年前如此感叹。
经过几次搬迁、并购后,肇房鞋厂已变成了中杰鞋业。“当初一起来的几十个人全走了”,算一算,余婧阳在现在这家鞋厂也扎根了15年,“听说有些回老家了吧”。
据四川省统计局今年2月的最新发布,“资源加工型和劳动密集型产业向中西部转移加快,东西部地区就业人员工资收入差距缩小”,四川省劳务输出呈现人口回流现象。
工友们返乡,余婧阳们“南下”,肇庆不再像往年那般拥挤。在中杰鞋业的生产线上,原本应该由110人组成的流水作业线,现在人数“腰斩”,只有五六十个工人。
余婧阳看来,现在的工作强度大不如从前,每天工作9.5个小时,其中1.5个小时还算加班费,每周工作6天,周六还算双倍工资。2008年公司从台湾请来一位专家,将各自为阵的生产车间整合成一条条能完成从原材料到成品的生产线,同时设定考核机制,从按件计费变为按工艺和制作水平考核升级,“比以前有激励性多了”。
即便如此,依然无法挽回整体“招工难”的颓势,而且从鞋业波及到纺织业、电子厂、金属加工……
分析人士开始谈论全球工业迁徙的第三个浪潮。上世纪70年代,人力密集型制造业从日本转移到了新加坡、台湾地区和韩国,90年代转移到我国大陆,现在则转移到南亚和东南亚。
据统计,2015年1~9月,我国鞋类产品出口数量、金额和单价三个指标中,唯一呈增长的是出口单价。“我们也在考虑今年要不要在越南设立公司”,一家亚洲鞋业协会相关负责人曾公开表示。
余婧阳到越南也近一年了,不再似初到广州,干了一年便因思乡短暂返家,这一次她希望多干几年,“不管从福利还是工作来说还是可以,有奔头”。
她所说的“奔头”,就是鞋业在越南的“发展势头”。2014年底越南工贸部提出到2020年把制鞋业打造成国民经济的支柱出口产业,预计到时候出口收入可达245亿美元。中杰鞋厂正在越南建设两个工厂,一个3000人规模的厂代工皮鞋,另一个万人规模的厂代工运动鞋。虽然整个产业链还不如肇庆完善,很多原料、辅料仍需从国内采购,但余婧阳相信,等厂房建好,再过两年就好了。
鞋厂们“逃离”的北仑河北岸,珠三角的制造业也在谋求着改变。今年1月,广东省十二届人大四次会议新闻发布会上提出,机器人应用是制造业转型升级、提高劳动力的重要手段,广东省将进一步加大对采购机器人的财政补贴。
关于此,余婧阳也深有感触,流水线工人减少,一方面是招工问题,另一方面则是生产线的自动化,“虽然人少了,但引进了不少先进的机器,人均劳动生产率并没有多大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