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绝不戴领带,即便受天皇接见。
他对年轻人说,别再念书了,好好去生活吧。
他公开宣称,自己为“坏人”设计服装。服装标牌上写着:“还有什么比穿戴得规规矩矩更让人厌烦呢?”
他是山本耀司,30年来以简约之风“反时尚”的时尚icon。1981年,他和好友川久保玲在巴黎时装周上,以蓬松诡异的黑色系时装一鸣惊人,其史无前例的身体展示方式令陈腐的欧洲时尚圈瞠目结舌,无法理解的人称之为“广岛的屠杀美学”。多年后回忆起当时遭受的舆论攻击,他说:“我并不是刻意要挑战什么,不是为了反对时尚。我只是想在那儿开自己的店。仅此而已。”
很多人认为山本耀司是个谜,其实他只是寡言,在衣装里阐释自己的世界观。
他厌恶卖弄风情的女人,厌恶“男人味”和“女人味”这种粗暴简单的概念,厌恶累赘矫揉的欧洲饰品,厌恶每六个月就要发表一个服装系列的规则,没有时间去使用那些“发酵”过、自然生长、成熟老去的优美布料。
他说,我要设计时间本身。
和“坏男人”
惺惺相惜
因为家境贫困,在母亲的苛责和佑护下成长,山本耀司始终不能很好地融入这个世界。“如果没有通过事业来获得成功的话,我想只能靠犯罪来排遣了。”
还好东京街头少了个罪犯,但你却在电影《四海兄弟》和《座头市》里,看到北野武身穿山本耀司oversize西装或者风衣,成为史上最有型的黑道老大。
72岁的山本耀司在他的自传《我投下一枚炸弹》里说,自己厌恶回顾,也不相信未来。即便是五年前宣布因负债60亿而申请破产,也并不见他意志消弭。在把经营业务交给他人,自己担任创意总监后,他终于可以全心沉浸在设计的世界里了。
上世纪90年代中期,山本耀司通过与德国戏剧作家海纳·米勒的合作,为其担任歌剧的视觉设计,从而在欧洲一举成名。然而他不喜欢米兰和纽约。“他们认为卖得好的就是好衣服,他们认为时装设计师就是不停地追逐时髦,成功者会买一座城堡或者私人飞机。”
他自己最厌恶的就是任何形式的权威。“我讨厌那些伟大的人和事。我关心的是如何设计出没有权威的衣服。”他也讨厌束身和对称剪裁,不喜欢高级定制。他用黑色对抗浮华和多余。毫不做作的黑成为他的标志,统领了从东京、巴黎,直至纽约最耀眼的studio 54俱乐部。厌恶权威的人最终树立了“权威”。
对不懂时尚、不时髦的男人们,山本喜欢刺激他们,但下手从来都不重。
想到男人把手插在兜里的时候,山本耀司常想到以“反叛”形象著称的美国偶像詹姆斯·迪恩和罗伯特·米彻姆。那个动作往往是一种标志,诉说一个个生活在社会边缘,和黑社会有密切联系的流氓。他们离经叛道,嘲讽和反抗着社会,对社会持怀疑的态度。他可能生活在东京、巴黎或者纽约,“徘徊在昏暗的街头,迎面走来一个不怀好意的彪形大汉。那时,他插在衣兜里的手,早就做好了准备,时刻准备迎战。下一个瞬间,掏出了一串钥匙,好像握着某种武器,将它紧紧地抓在手里。”
无怪乎,山本耀司会有一个13个衣兜的工作马甲。“要是能放下护照,我连旅行箱都不要。”他的女装模特始终穿着平跟鞋,很少浓妆。他一直倡导女性要获得像男性一样穿着的权力,并认为穿军装、猎装的女人最性感。
甚至连女性的晚装他都想加上衣兜,“这样一来她们就不用带手提包了。我的想法总是这么滑稽可笑,不会发生手提包被盗。”
逃进工作 逃不掉命运
山本的母亲是东京的一名裁缝。他视母亲为偶像,却也深受“被母爱控制”之羁绊。
青年时代,他曾立志成为一名画家。但想到为了养育他而辛苦工作的母亲,为了让后者满意,他考入了一所全是富家子弟的名牌大学,到了大学三年级,却沮丧地发现那里的一切对他毫无意义。
大学毕业后,山本找不到方向,想在母亲的裁缝店帮忙。这让她极为愤怒,因为她原本希望山本能在大公司找个差事。她训导说他至少应该学习基本的剪裁。于是山本去了服装专业技校,然而给女顾客量尺寸时,内心烦躁,心想在她们身上怎么也做不出杂志上的效果,厌恶感又油然而生。
他渴望摆脱母亲,却不曾意识到,童年经历决定了他一生的创作意识。新宿区歌舞伎町街上充斥着以取悦男人为生的女人,但从那些善用性别魅力的女人身上,他感受不到一点吸引力。但母亲店里那些辛勤踩踏缝纫机的背影,或者心无旁骛地把针别在衣服上的侧面,却带给他强烈的冲动。
工作的女性对他意味着“我没有办法掌控她的时间”,然而他又发自内心地想去尊重她们,同时因为得不到她们的关注而生出莫名的憎恨。这种矛盾复杂的心理,让山本耀司决定不惜代价,避免做出那种在男人眼里显得可爱的、像萝莉一般的女装。山本耀司设计的女装是反男权的,这一理念源于他的童年经历。
十几岁时,山本耀司曾恨不得母亲去死。若干年后,他在自传中流露,耄耋之年的母亲依然在电话里唠叨他的吃穿,问他头发太长是否需要整理。他一面哀求“拜托您不要再管我了,我的年龄已经快是您老公生前的两倍了啊。”接着又拜托苍老的母亲“不要离开我,不要只留下我一个人”。至于他的父亲,死于菲律宾碧瑶之战,葬礼上甚至没有父亲的遗骨。青春期时,他一次又一次地问母亲:我为何没有父亲?
长大成人后,山本耀司一杯又一杯地往肚子里灌着并不十分喜欢的威士忌,玩弄女人,没日没夜地游荡在东京街头,靠安眠药才能入眠。
在他的男女关系里,只有他在女人身后追赶,如果她转身,一切都将结束。他说自己渴望人生,质问:“会不会我连和有夫之妇的不伦之恋都没有体会就这样死去?”因为自孩提时代起,他就对所谓正确的伦理道德产生疑问,认为那些“非比寻常的人”需要去抗争的一个例子便是对家庭的忠诚。
他逃进工作中,但他逃不掉命运。
年过半百之后,一个女人告诉山本耀司要为他生个孩子。他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于是一个一个地约当时交往的其他女人,仔细告知事情原委,要求她们和自己分手,女人们全都爽快地答应了。而后,山本耀司接受了那女子指定医院的孕前检查,收到合格证书。直到那女人怀上他的骨肉。
50多岁的名人山本耀司在家长日去见儿子。四岁的男孩偷偷斜瞄了他一眼,马上跑开,再也没有多看他。山本不知道儿子是出于尴尬还是愤怒,只是感觉到孩子在微妙地控制感情。他仿佛看到那个幼年的自己。“如果孩子知道我是谁却又装作不认识,便是他被这个‘不知道去哪儿’的爸爸深深伤害了。”
那一刻,硬朗到底的山本耀司被人世间最深处的感情力量彻底淹没了,犹如瘫痪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