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晚上九点左右，我们乘坐出租车行驶在甘井子区一条双向两车道的小路上。路的一侧是中石油大连石化公司的厂区，另一侧是家属住宅区。同样是一片黑暗，而且非常安静。
一切都太过于平静了，平静得好像几个小时前那个容积5000立方米的储油罐完全没有发生火灾一样。
这已经是14个月以来的第五起事故了。在经历了一系列火灾、爆炸以及泄漏之后，我以为我会看到一个充满了愤怒和不满的城市。
但是我接触的第一个大连市民——我的出租车司机——竟然不知道这次事件。而对于这起事故我得到的第一个评论居然是“这真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话来自一名住在石化公司厂区附近的油罐车司机。
其他一些居民对我说起他们晚上经常能闻到各种刺鼻的味道，不是每天，没有规律。但当我对他们的安危表示担忧时，他们却立刻反过来安慰我：“放心吧，这里不会有什么大事儿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二天上午10点左右，我们的出租车沿着园区里的路一直开到了石化厂区附近一个叫做蟹子湾的小海湾。临近岸边的海水蓝中泛着暗黄，但里面竟然有很多游泳的人。岸上几十米左右的距离就是石化公司里高高耸起的烟囱和油罐，以及不知名的高大设备。
一个刚出水的人告诉我，他每年有5个月都会天天来这里游泳。
这个人姓郝，48岁，妻子是石化公司的职工，80岁的岳父还有岳母也都是退休职工。他一边用毛巾擦着身上的水，一边告诉我同时在这个湾里游泳的人最多时有100多个。
“水肯定是有污染，但是这里离我们最近，而且我又不会喝它。其实天气好风向对的时候，这水看起来还是挺清的。”
对于守着石化公司住的安全隐患，他表示完全不担心。
“我已经在这住了20多年了。这里出不了什么大事，无非就是着着火。开发区大孤山那个px项目才害人，那个有毒啊。”
他也表示，他们一家不会考虑搬出这里的。“不是钱的事，而是我们都习惯了这里了。”
“不能问”
离开中石油大连石化公司的园区，沿着海岸线一路往东北就是大连的金州开发区，大约30多公里的公路沿线都是各种高档的住宅区，有楼房也有独立别墅，还有一个高尔夫球场。
当我们的车从一片片绿化带和海边的栈道旁驶过，我有一种仿佛置身于另一个城市一样的感觉。因为我实在没法把这些漂亮的别墅和之前那些高耸的烟囱和油罐联系起来。
公路的尽头便是大孤山石化产业园区，福佳·大化px芳烃项目和大连新港油库的所在地。
新港油库的储油规模并未公开，但是沿着公路可见密密麻麻的大型油罐，仅能看到的数量就不止百个，容积分为5万立方米和10万立方米两种，最大的编号为403。
几公里以外便是大连福佳·大化石油化工有限公司所在地。大约两周之前，政府已经要求其停产搬迁。
从门口看过去，厂区里安安静静，看不出设备是否在运转。但是围栏外停着两辆运送工人通勤的大轿车，厂区里也有三三两两穿着蓝色工服的工人在走动。
记者询问门口值班室的工作人员这里是否已经停工，得到的答复除了“对不起，不能问”之外，还有长时间的怀疑的审视。
“我们无能为力”
紧邻px项目的周围，有大化集团大连碳化工厂、大化集团大孤山热电厂以及造船厂。最不可思议的是，居然还有一个水产厂。
水产长的一个王姓负责人告诉记者，即使是在台风登陆，px项目可能发生泄漏的那几天，他和他的员工们也依然照常上班了。
据他介绍，这个有着400多名员工，占地7万多平米的私人水产厂早在1984年就已经建成了，主要生产鱿鱼和裙带菜，产品以出口日本为主。当时厂子的周围只是一个小渔村。2000年前后，各种石化项目开始开工，2001年，因为高达2、3亿的动迁成本难以落实，水产厂就留了下来，这一留就是10年。
“现在我们被化工厂、造船厂包围了，但是我们也无能为力啊。好在产品还没有检出什么问题，都是老客户对销量也没有什么影响。”
这名负责人告诉我，他经常能在一早上班时闻到刺鼻的异味，随着白天过去味道会越来越淡，晚上再次变强。而这家公司的员工福利当中，并不包括每年一次的体检。
他坐在椅子上，神态自若的与我交谈，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和姿势，仿佛是别人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而不是他自己一样。
另一个大连
回城的路上，我不住地回想13年前我初到大连时这座城市给我留下的印象：一个美丽的海滨城市，大片大片的绿地，新鲜的空气，顺畅的交通，以及冬暖夏凉的完美天气。
眼前的这座城市和记忆中的样子已经几乎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了。我不断的向当地人求证，以保证不是我自己在记忆中美化了大连。现实就是这样，他们告诉我，他们的故乡曾经真的是一个十分宜居的地方。
重工业给大连带来了大量的财政收入和工作机会，但远不值得付出如此的代价。不过最让我耿耿于怀的是当地人无所谓的态度，特别是那些最受影响的人们。面对这一切，他们怎能如此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