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鞋只赚20美分 东莞鞋业深陷泥潭
气候正不断变化,这群候鸟该起飞了吗?
8月初,东莞的厚街镇看起来繁华依旧。而实际上,这个全球最重要的制鞋基地此时暗流汹涌,一批人无比躁动,最焦急的莫过于上游鞋材供应商,频频游走于客户间,担心对方忽然人去楼空,自己将遭“灭顶之灾”。
近来,东莞制鞋业风声鹤唳,不断传出工厂关闭的消息。经记者调查发现,东莞中大型企业如安加鞋业、飞利达鞋业、联运鞋业等公司已关闭或搬迁,麦斯鞋业、惠丰鞋业、永盛鞋业等多家鞋企正在大范围缩小生产规模,以应对订单不足以及不断攀升的成本压力。这些鞋厂动辄几千人甚至上万人。
因对成本极其敏感,世界制鞋业从未停止过区位转移,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先是从北美转移到中美和南美,从欧美转移到日本,随后转移到韩国和中国台湾,80年代转移到大陆东南沿海。
1988年,世界最大运动鞋代工企业台湾宝成国际集团到东莞高埗镇投建裕元厂,主要为耐克、阿迪达斯等品牌代工,拉开台资鞋企往东莞大规模转移的序幕。台湾功盛、兴昂、巧集等鞋业集团相继在东莞落脚,这些制鞋巨头手中不乏gucci、lv、guess等世界顶级奢侈品牌的订单。
到1990年,台湾在东莞“安家落户”的制鞋商、原料供货商、设备供应商已有400多家成为东莞鞋业集群的核心力量。此时,香港制鞋企业也在往这里大规模转移。因这群候鸟的到来,东莞迅速成为世界制鞋重地,曾有“世界每10双鞋就有1双来自东莞”之说。
但这一次面对全球“气候变化”,鞋都东莞的企业能撑下去吗?
挣扎在盈亏临界点
在东莞寮步联运鞋业厂房外,本报记者发现其员工宿舍空荡荡的。不过,在办公室大楼前停着几辆小轿车,有知情人士告诉记者,老板不久前已将生产线转移到柬埔寨,这里只剩下设计和研发部门。
劳动力成本年均约15%增长,皮料自去年来也涨了10%~20%,人民币自汇改至今升值幅度累计已超过26%。此外,每周停电两天,一些工厂发电一天就要花上5万元左右。多重因素叠加影响,越来越多鞋企挣扎在盈亏临界线上。
森威鞋厂总经理杨永清对此有深刻的体会。他是1996年从台湾到东莞,十几年间利润逐渐被“削薄”。3年前,一双皮鞋上可赚1美元左右,现在只剩下20美分(约1.3元人民币)左右,而一双鞋子成本就要投入120元人民币左右,利润率大约只有1%,一不留神还可能亏损。
“要把成本核算得特精准才行,生产过程中也要把每个环节盯紧,生产线上的评检人员由4人增加到6人,一旦产品返工就亏了。”杨永清说,今年来出口订单是下滑的。
比杨永清早进东莞制鞋业的港商贝友平,心里落差则更大。“1987年到东莞开厂时,订单多得不得了,有时两天两夜都在工厂里加班,但那时特来劲,一个工人月薪只要100多元,而且招工容易。出口一双4美元的女鞋,可赚2美元左右,利润率大约100%,”贝友平告诉记者,“而今天简直是在熬日子,一双鞋出口价是二三十美元,但厂里平均月薪是2800元,经理级月薪是1.6万元,成本上涨以及人民币升值,连1%的利润率都难。”
现在,贝辉鞋业总经理贝友平每当被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时,便躲进工厂旁边的楼房小憩,满屋的古玩可以安抚一下他沮丧的心情。皇宫小叶紫檀家具、唐三彩、青花瓷 这些靠着当年代工赚钱买来的古董,身价已翻了成千上百倍,随便卖掉一件,足矣养老,但56岁的他却不愿意歇下来。
“刚到东莞投资时,感觉是天之骄子,政府在税收等方面给予优惠政策,如今像是被遗弃了。但暂时也不能关厂,一些工人已跟着自己20多年,难以割舍。”贝友平正在琢磨着如何转型升级,制鞋业太苦了,贝友平从不希望儿子子承父业。
为10美分三回议价
目前,美国、欧洲以及日本三大经济体皆陷入债务危机,市场消费疲态,向来注重设计和细节、出手 “阔气”的欧洲客人,今天变得“斤斤计较”。而最爱买鞋的美国消费者也勒紧腰带。亚洲鞋业协会秘书长李鹏谈到,美国人之前年均消费十多双鞋,例如运动鞋就细分为篮球鞋、排球鞋、网球鞋等,而现在可能就只买一双运动鞋来用于多种运动。保守估计全球鞋的订单今年萎缩10%。
东莞华宏鞋业董事长郭小平近日被客户的一封电子邮件弄得哭笑不得。西班牙menbur品牌负责人最近发来的邮件中写道:“我们看了报价单,发现有些款式价格过高,无法销售。与去年相比所有价格都上涨了,去年给我们的报价是15.10~22.30美元,而今年的是18.90~31.40美元。但欧洲经济却没有好转,甚至可以说更糟糕了。我明白中国各方面价格都在上涨,但假如给好一点价格的话,我们在市场的竞争力就会上升,订单量就能增加。其中有一款鞋,假如没有珠子等装饰,价格应会降低不少,请把去掉饰扣的价格告诉我。”
邮件中还特意写道:“你把menbur的包装费都加进去了,是不是将装鞋的袋子算1.2美元,这太贵了,我们已改成0.25美元的袋子。”
杨永清的工厂里前不久则发生过10美分的故事。他向客户每双鞋提价10美分,这名客户立刻就威胁要转单。当天晚上12点,客户又打电话过来,杨明确告诉对方不涨价不行。结果这位客户第二天从海外飞到东莞。
“接到电话时吓一跳,从未有过客户不打招呼就登门的情况。客户直接杀到厂里,随机抽查各类成本,核实后发现我们几近没有利润,最终勉强接受涨价。”
连我国最大女鞋制造及出口企业华坚集团董事长张华荣8月3日接受本报记者专访时也连叹“困难”,该集团主要为nine west等国际名牌鞋代工。
“今年来报价大约提高15%,预计全年出口1500万双,出口量仅能与去年持平,客户大约把10%新增订单往东南亚转移,”张华荣说,“今年仅第一季度劳工成本就涨了20%,我们要盯紧利润和利润率,不再追求规模的扩张。”尽管占有规模的优势,但华坚目前利润率也仅有3%~4%,年出口约3亿美元(近20亿元人民币),而每月支付给2.2万名员工薪水就达4800多万元,这项一年支出近6亿元。
3000元与300元的较量
目前,厚街制鞋工人月薪普遍在2000~3000元。劳动力成本优势的丧失,成为东莞制鞋老板们心中的痛,但令他们更难过的是,工人干劲远不如以前。
“当务之急是建立有效的管理体系,培育出专业、高效的产业工人,工人效率升值空间还有40%,月薪尚可升至4000元。劳动力成本上涨不可避免,问题在于工人整体素质没有跟上来,制约着产业转型升级,新一代工人对鞋业不热爱,增加管理压力。”张华荣抱怨说,农民工“安居乐业”有赖社会和企业一起努力。
改革开放初期,农民工为了到广东打工,过五关斩六将。而如今,广东代工厂招工门槛一降再降。新一代农民工选择增多,流动性更强。“工资是多少?有没有空调?”他们反而选择起工厂来 。
目前,中国制鞋占世界六七成,年产鞋130亿双,其中出口近100亿双。亚洲协会统计的数据显示, 2010年,东莞鞋企1600多家,年产值630亿元。以外向型为主的东莞制鞋格局,正经历一场裂变。
进入21世纪之后,一些鞋企往越南、印度、孟加拉等亚洲国家外移,“孟加拉的工人月薪原本只要100多元人民币,随着宝成的到来,目前一下子涨到300多元,台资鞋厂在那里的工人已经达到5万人左右。”有鞋企反映。
也有些内迁,出现“南鞋北上、东鞋西移”。巴西国际贸易商派诺蒙已把东莞等地一半业务转移到四川、青岛,还在重庆投建了制鞋生产线。
商务部时评专家周世俭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用“无可奈何花落去”来形容广东代工的命运。他认为加工贸易现已完成其历史使命,初级加工注定要被淘汰。
"世界产业转移不会停止,美国市场上的皮鞋,1976年每100双中有53双是在美国生产,而2006年只剩下1.5双,制鞋业基本安乐死 。中国低端鞋业也难逃脱这一命运,世界制鞋格局正由高度集中在中国逐渐向东南亚等地区分流。”周世俭说,企业转型升级势在必行。
夜幕降临,东莞厚街万家灯火亮起,不少鞋企老板和工人依然在挑灯夜战。在这块品牌的“荒地”上,有些鞋企正尝试走出制造“洼地”,往微笑曲线的研发设计以及品牌渠道两端突围。不过,在这条曲折的弧形路上,未必一下能走得顺畅。